餘光

午夜，一輪明月高掛天空，只可惜被烏雲掩蓋了牠的光芒。

失物事務所的一間房間裡，墨黑色長髮的女子在床上翻滾著，她的身體蜷成了一團，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，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一樣。

她的手緊壓著胸膛上接近心臟的部位。

「于……于綾……。」女子聲音微弱的呼喚著。

她努力的撐起身子，倚靠在牆上，拿起放在床頭上的一把小刀，咬牙往自己的大腿狠狠劃了一刀，似乎想藉此轉移胸口的痛楚。

緋紅色的血珠一滴滴的滑落至床上，女子再度劃了一刀，鮮血自傷口不斷的湧出，米白色的床鋪頓時被染上了鮮紅。

就在此時，房裡的燈被打開了，羅文進入了女子的房間。

當他看見床鋪上的血跡和女子痛苦的模樣時，羅文不禁嘆了口氣，臉色十分難看。

「于寧，妳……這又是何苦呢？直接告訴她不就好了嗎？」

羅文邊說邊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醫藥箱和幾顆藥丸，先讓于寧將藥丸服下後，接著動作熟練的幫她包紮傷口。

「不是她自己想起來的就沒有意義了……于綾也是這麼想的……。」

即使吃了止痛藥，于寧還是能感覺到胸口的微弱痛楚。

「雖然想是這麼想，但是我還是恨她。把我遺失就算了，畢竟我是攻擊用的左翼，一個人也不會有事……但是，于綾她可是療癒用的右翼，居然這麼輕易就讓人奪走了……還忘記了，唯獨這點不可原諒！」

于寧咬牙切齒的說著，胸口的痛楚彷彿化成了憎恨的火焰在燃燒著。

見狀，羅文也不好說些什麼，他淡淡的嘆了口氣，順手摸了于寧的頭。

「也許是有什麼因素吧？導致她道現在都還沒想起來。畢竟重要的東西是不可能會被輕易的忘掉的。」

「但是她忘了，她忘了應該是最重要的東西。直到現在才來找我們。」

「……既然妳明明知道，那為什麼妳不自己去找她？」羅文的口氣變得有些凌厲。

「我……因為我……。」

我不知道，于寧在心理想著。

其實，于寧並非不知道韓纏菲是誰，正因為她知道韓纏菲是誰，早上才會對她那麼不友善。

韓纏菲是蝶仙這件事，于寧更是知道，應該說，對於韓纏菲的一切她都十分了解。

因為于寧正是韓纏菲的遺失物之一。

──蝶仙『寒纏』的左翼，寧。

然而蝶仙寒纏遺失的另一項物品，便是她的右翼，綾。

霎時，門邊閃過一道白色的人影，人影閃身來到了于寧床邊並且坐下，是茉莉。

「妳最近似乎更急著要找到于綾？」毫不拐彎抹角的問了。

茉莉會這麼問並非沒有原因的，以往她與艾爾出門時，于寧總會請她和艾爾幫忙打探一下于綾的消息。

然而最近，于寧更是一有空閒時間變會出門去打聽，有時候甚至會忙到半夜。

「還有妳最近在半夜打滾的次數變多了。」另一道男聲散散的從門後傳來。

「我沒有。」于寧雖然否認的快速，眼神卻不斷的在飄移。

艾爾勾起了一個慵懶的笑容，用著不相信的眼神盯著她。

另外兩人的視線此時當然也是緊盯著于寧，後者被人看到全身不舒服後，這才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
「于綾的力量被削弱了，所以我傳送了一部分的磷粉給她。我們兩個都脫離本體太久了，磷粉所產生的力量已經逐漸流失了……。」

「在這樣下去，妳很快就會消失了，對吧？」

不等于寧說完，羅文目光凌厲的掃像的于寧，後者楞了一秒，接著撇開了視線。

原本她打算平淡的帶過這一部分，沒想到卻被羅文直接抓到了重點。

她用沉默給了眾人答案。

眾人沉默了許久，直到茉莉用問題破了沉默。

「寧妳有沒有想過，如果妳們真的消失了那寒纏她會怎麼樣？」

「她最終會失去所有以記憶，然後成為人類活下去，只不過……會缺少一塊靈魂的碎片，關於我們的心的記憶也會徹底的從這個世界消失……。」于寧頓了頓，深吸了一口氣後，這才接了下去。

「然後你們還有其他人的生活、記憶裡都不會有任何關於我們的事物。因為『我們的心』被遺忘了。羅文，你說過的……這就是失物最終的下場，成為世界的遺棄物，然後不會再有任何人記得……。」

黑髮女子用著自嘲的語氣說著，她將視線移向了窗外，不敢與房間裡的任何人對看，一方面也是為了掩飾眼裡那抹悲傷。

「很可笑吧？失物事務所的成員最終還是失物。」

忽然，女子感覺到自己被拉入了一個很溫暖的地方。

「失物，只要被撿到，並且認同了撿到他的人之後，那個失物就不再是失物了。」

一道溫暖的聲音傳入了于寧的耳裡，她楞楞地抬起頭，抱著她的人是羅文。

羅文的臉上隱約的出現了一抹紅暈。

于寧淡淡的笑了，將頭埋進了羅文的胸膛裡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底有股暖意竄升。

就如同被風吹散的烏雲，隱藏在它後方的月亮再度露出了光芒。

至於明天的路該怎麼走，都無所謂了。

她有這一群夥伴陪伴著她，那她還懼怕著什麼呢？

她已經不再迷惘了。

「明天一早，我就帶韓纏菲去救出綾，至於以後的事情……等以後再說。」

將羅文推開後，于寧露出了堅毅的表情。

見到于寧恢復正常後，茉莉忽然走向前，對于寧露出了一抹淡笑。

「很高興妳終於有這個決心了，寧，那麼，我們也應該要告訴妳一件事了。」茉莉和艾爾對視了一眼，兩人紛紛露出了神祕的笑容。

「其實，我們早就查到了于綾在哪，還有事情的『真相』，只是我們無法突破那個地方，而且于綾也告訴我們先暫時不要把她救出來……」

「現在實機到了，我們也應該告訴妳了，不過在告訴妳之前我想先問妳一件事。妳還記得妳是怎麼和于綾失散的嗎？」

艾爾嘴裡咬者一隻棒棒糖，故作神祕的看向了于寧。

後者一臉呆滯的看著他，似乎一時間還無法反應過來。

不過這也怪不了于寧，畢竟她找了于綾很久都沒有線索，如今艾爾卻直接告訴她，他和茉莉早就知道于綾的下落了，這叫她要怎麼做出反應才好？

「我……我們被人襲擊了，然後……我和韓纏菲就被打散了……于綾她也是……。」于寧支支吾吾的說著，她卻無法回想起事情發生時的細節。

「想不起來，對嗎？」茉莉用柔和的聲音說到，彷彿早就料到了一般。

于寧默默的點點頭，她發現那時候的記憶是真的消失了。

「那是因為，妳那時候的記憶、蝶仙寒纏的記憶還有于綾一起被封印了，封印的地點是當時妳們所在的那個祭壇，這就是為什麼韓纏菲會完全不記得的原因。」

就在此時，于寧房間的門三度被推開了。

一名女子將身子撐在門上，臉上充滿了茫然。

「于寧……于綾……蝶仙寒纏……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，我真的忘了很重要的東西對嗎？」

韓纏菲滑落到了地上，雙手撐著地板，眼淚噗簌噗簌的滑落，她輕輕的摸了摸臉上的濕潤，接著抬起頭來，茫然的凝視著坐在床邊的于寧。

「我遺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？」

于寧沉默了，此時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韓纏菲。

遺失的是翅膀嗎？是記憶嗎？還是與翅膀一起遺失的心呢……？

「妳遺失了自己吧？就算記憶被封印了，身為翅膀的主人是不可能忘記翅膀的。妳遺失的東西，不是翅膀、不是心也不是記憶，是妳自己。」

茉莉一臉肯定的斷言，語氣中還帶了些許譴責的味道。

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將視線移到了茉莉身上，兩人對視許久。

韓纏菲的眼裡充斥著茫然，茉莉直視著韓纏菲的眼裡，那道視線彷彿能看穿人心。

「我的……翅膀嗎？不可能的……我是……人類。」

「為什麼不可能？是誰告訴妳妳是人類呢？」羅文走向韓纏菲，抬起了她的下巴，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。

「我是……。」

「妳是蝴蝶，妳不是人類。妳弄丟了妳的翅膀，那是妳最重要的東西啊，對嗎？蝶仙寒纏。」羅文用十分柔和的語氣說著，隱約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魔力，能將人催眠。

「我……是蝴蝶，翅膀，我的翅膀被……。」韓纏菲的眼裡失去了焦距，她無神的望著羅文那雙充滿魅力的眼眸。

「被怎麼了呢？說啊，妳記得的……。」輕聲的尋問。

「被……。」

像是忽然想起了一樣，韓纏菲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精茫。

接著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憤怒，往地上狠狠一拍。

在她拍打地面的那一瞬間，房間裡刮起了一陣強風，將所有物品吹的東倒西歪。

「被人給打散了！那個混蛋……我總有一天會殺了她！那個段魅凜！」韓纏菲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，語氣中充滿了殺氣。

「寒纏……寒纏妳……。」于寧吃驚的看著她，接著毫不猶豫的撲進了韓纏菲的懷裡。

此時她的眼眶裡有著幾滴淚珠在打轉。

然後，出乎眾人意料的開始大哭了起來。

「寧……對不起。」見于寧嚎啕大哭了起來，韓纏菲也有些錯愕，她緊緊的抱住了自己最心愛的左翼。

「這樣的結果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……。」羅文若有所思的看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。

「你可終於下手了啊，明明能更早用催眠將她直接喚醒的，不是嗎？」茉莉翻了翻白眼。

聞言，羅文苦笑了下。

「妳們不也是嗎？」

其實他們都知道對方不這麼做的原因。

原因始終卡在于寧的身上。

于寧始終沒有主動的去尋找韓纏菲的行動，使得他們幾個就算有方法，也不想在本人沒有意願的情況下隨意介入。

這次實在是因為三人都看不下去了，才讓羅文先去會會韓纏菲，給她一點暗示，讓她自主性的來到了事務所。

否則在這樣等下去，他們重要的夥伴真的會消失。

「寧，先別哭了，我們先將綾救出來吧。」

寒纏拍了拍于寧的肩膀，眼裡的溫柔剎那間化為了憤怒。

此時的寒纏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將自己誤以為是人類的韓纏菲了。

而是找回了左翼，喚回了記憶，找回了自己的蝶仙，寒纏。

「用不著那麼麻煩了，現在的妳們只需要等著于綾回來就行了。」茉莉笑笑的說。

于寧和寒纏兩人同時看向她。

「在寒纏記憶恢復的同時，祭壇上的封印就被解除了。那個封印的關鍵是在於寒纏遺失的記憶，只要將記憶找回，那麼，那個封印就會去支柱，因而變得不堪一擊了。」艾爾替茉莉將話接了下去。

「所以當關鍵人，也就是韓小姐妳回想起的同時，于綾小姐的力量自然就跟恢復了，也能自行破除封印。」羅文露出了溫和的笑容。

雖然今天這件事是他、茉莉還有艾爾早就計畫好的，但是聽到于寧輕口說出『會消失』時，他是真的害怕了。

也幸好成功的讓寒纏想起所有事了，畢竟他們都不願看到失敗的而導致的後果。

至於祭壇上的那個封印，其實羅文他們幾個並非沒有嘗試破解過，只是就連他們幾個聯手也無法破開，因此最後想出的辦法便是直接攻擊封印的支柱──『寒纏的記憶』。

于寧才是這之中最關鍵的人物，某種程度上來說，她和寒纏的心是相連著的。

因此，她的心必須堅定才能喚醒寒纏的記憶，如果沒有她堅定的心去觸動寒纏的話，就算羅文對她下再多的暗示也是於事無補。

于寧和寒纏兩人頓時不曉得該做什麼反應。

或許應該說，失物事務所效率太好了嗎……？

「噗哧，不愧是失物事務所啊，效率也太好了……。」

寒纏忽然笑了起來，微微的將于寧從懷裡推了開來。

現在的寒纏與方才不同，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嫵媚、信心，瞳色也由黑轉為和于寧相同的湛藍。

湛藍是屬於左翼于寧的色彩。

「那麼，你們替我找回遺失物，我該付出什麼代價呢？」

寒纏邊說邊摸于寧的頭，像是在對待珍品一樣，動作十分輕柔。

于寧沒有亂動，亦沒有露出不悅的眼神，她放鬆的倚靠著寒纏，闔上了雙眼。

然後，身影淡淡的模糊了。

「放心，于寧只是回到我身體裡休息了，她沒事。」

見眾人一臉著急的看向寒纏，後者輕笑回應。

此時，窗外忽有一股光線透進來，一道溫暖的光芒劃過了天空，黑暗的大地逐漸明亮了起來。

清晨了，附近人家的公雞發出了宏亮的啼叫聲，就連原先陰暗的小巷裡，頓時也充斥著溫暖的陽光。

一隻淡綠色的蝴蝶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的飛進了房間，牠的翅膀上閃爍著淡淡的光芒。

蝴蝶最終停留在寒纏的頭上，像是道謝似的開合了翅膀好幾次，之後便也逐漸消失了。

蝶仙寒纏的左翼與右翼回到了本體。

像是為了慶祝許久為見的夥伴，寒纏的身體出現了淡淡的變化，她的身上不時閃爍著淡淡的額黃色光芒，頭髮也由黑色轉變成了淡淡的綠色，那是屬於右翼于綾的色彩。

遺失了許久的翅膀回到了自己身上。

被遺忘許久的翅膀回到了主人身上。

寒纏露出了耀眼的笑容。

「那麼……失物都回來的話，我們還是必須照規矩來。」羅文語氣平淡的說著，聽不出一點開心的成分在內。

應該說，此時的羅文心情十分複雜。

當然，茉莉和艾爾也是一樣的。

于寧離開了他們，回到寒纏身上了。

就算想用代價換取于寧留下，也會被事務所所訂的規則給綁住。

『──我們以失物事務所的名譽立誓，委託物將不會在我們索取的代價之內。』

無法違背的規定。

「我……不收取代價了，妳身上沒有我要的東西，走吧。」羅文的語氣逐漸轉冷，說完的同時，他已經不再房間裡了。

被留下來的三人相視著苦笑。

他們又何嘗無法了解羅文的心情呢？

值得他們奪取的東西只有于寧，其他的……一概不重要。

艾爾幽幽地嘆了口氣，跟著羅文一同離開了房間。

茉莉凝視著兩人離去的背影，腦海裡忽然閃過一件事。

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，靠在寒纏的耳邊輕聲的道。

聽完了茉莉說的話後，寒纏先是皺了皺眉頭，沒多久，又露出了無奈的笑容，雖然無奈，卻又有一絲縱容。

「那麼，就這樣吧。」

蝶仙笑著簽下了事務所的成員所給的契約書。

與蝴蝶的另一份契約，在此成例。